石家庄城市印记·解放忆述(二)
(我军夺取大城市的一个“创例”——杨得志)
石家庄政协 时间:2019-08-01 浏览量:
清风店战役结束的当天(10月22日),聂荣臻同志同时向中央军委和中央工委发出电报,正式提出了“乘胜夺取石家庄”的意见。他到清风店前线时,向我们野司的几个负责人谈了他的想法,征求我们对打石家庄的意见,实际上是向我们交代了任务。罗瑞卿政委当时对我说:“清风店一战,部队打得很苦,可是我看不会有多长的休整时间。‘夫战,勇气也。’聂司令要一鼓作气拿下石家庄。”我说:“聂司令征求意见时我说了:要打,要快打!”23日,朱德、刘少奇同志联名电复聂司令员,同意他的意见,同时,发电给中央军委,建议批准聂荣臻同志夺取石家庄的意见。这两份电报中都提到,朱总司令即日要到我们野司来。(见《朱德选集》211—212页)
夺取石家庄,是晋察冀人民和我们野战军全体指挥员多年的愿望了。说到准备工作,从总体上讲,近一年来我们进行的大大小小的战斗,都是为了孤立石家庄,最后解放它。
石家庄是河北省的重镇。河北人民骄傲地说,石家庄是全中国最大的一个“庄”。这里是平汉、正太、石德三条铁路的枢纽,西出太原,东接山东,南连豫鄂,北通北平。农业上有粮有棉,工业上有铁有煤。是华北地区举足轻重的战略要地。正因为如此,日本帝国主义投降后,蒋介石才把他的3军、16军、94军、92军、独立95师等嫡系部队集结于这一带。保石家庄就是为了保整个华北地区。
石家庄的防务,在日寇侵占时就比较强,蒋介石派重兵进驻后又不断加固,逐步形成了周长60华里的外市沟,30多华里的内市沟和市内坚固建筑群组成的三道防线。名目繁多的碉堡达6000个以上。内、外市沟深宽在5至7公尺左右。沟外有铁丝网、布雷区,沟内有电网、暗堡。外市沟内沿还有一条50多里长的环市铁路,铁甲车平时可巡逻,战时便是活动堡垒。虽然没有城墙,但深沟层层,暗堡林立,也算得上是“地下城墙”了。难怪敌人气焰嚣张地叫喊:“石门是城下有城,共军一无飞机,二无坦克,国军凭着工事可以坐打3年!”
世界上的事物总是对立的统一。我们不否认石家庄工事坚固,也不否认我们确无飞机、坦克。实在说,就是为数不多的大炮,有些还是罗历戎刚从石家庄拉出来“送”给我们的。石家庄有“地下城墙”,地上却是四门大开的。这给我军突进提供了极有利的条件。更重要的是清风店一战,石家庄原来的最高指挥官罗历戎被我俘虏,现在的防区总指挥叫刘英,是罗历戎手下的32师师长。他的总兵力号称两万多人,其实正规部队不过1万多一点,其余是石家庄周围十几个县逃亡地主的反动武装。石家庄城大人多,街道复杂,敌人布防严密,但是我们在清风店战役中缴获了敌人大量的地图、文件,其中有一份《石家庄半永久防御工事,兵力部署及火力配系要图》。据俘虏供认,这份绝密要图,是罗历戎准备到北平当面向蒋介石汇报用的。另外,石家庄城内有我们400多位机智、勇敢、经验丰富的地下党员,对敌人来说,这是些随时都可以爆炸的“定时炸弹”。清风店战役后,我们有意识地将近千名俘虏放回石家庄,更加动摇了守敌的军心。实际上石家庄已经成了一座“陆地孤岛”。罗历戎主力被歼,这座“孤岛”便更处于人民战争的包围之中了。
形势也要求我们尽快拿下石家庄。1947年10月,中央发布了《中国人民解放军宣言》,提出了“打倒蒋介石,解放全中国”的口号。全国其他战场的部队,基本上都把战争引入了蒋管区。这样,敌人占领的石家庄,便像一颗钉子楔在我们的腹地,阻隔着我晋冀鲁豫、晋察冀等解放区的联系。这个阻隔虽然是局部的,但总是心腹之患。打掉它,我几块解放区便可联成一片,华北地区的形势会起重大的变化。
当然,要夺取石家庄,决非轻而易举的事。蒋介石不会轻易放掉他经营多年的这个战略要地。特别是他已处于全面被动的形势之下,“牵一发而动全身”的道理,蒋介石不会不懂。他会“决一死战”的。就我们来说,多少年了,打游击战打运动战都有一套行之有效的经验,但是攻取大城市,在我的记忆里这还是第一次。“万事起头难”哪!
这时,罗瑞卿同志回到了野司。我们的领导力量加强了。
不久,中央军委批准了聂荣臻同志的报告。
关键时刻,朱老总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晋察冀野战军司令部。他亲临前线,给全军增添了巨大的力量。
朱老总到野司后,听我们的情况汇报,听我们的各种预案,谦虚、认真地同我们交换意见,研究战役部署,给我们解决疑难问题。为了把敌情搞得更准确,他和我们一起分析敌情资料,亲自审问俘虏。这样,我们不仅掌握了敌人总的兵力部署,连他们一些营级单位的驻地情况都了解了,甚至刘英的铁甲车每天要巡逻3次的情报也搞到了。在这段时间里,朱老总还深入基层同指战员交谈,从中了解情况,发现问题,给予指示。他还同炮兵、工兵部队的同志研究技术问题。时值初冬,当时已是花甲之年的朱老总亲自给部队作报告,讲形势,讲任务,讲战术,讲纪律,深入浅出,生动形象,大大地激发了指战员们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。我想,凡是当时见过朱老总,以至参加过石家庄战役的同志,都不可能忘记朱老总和我们在一起的那些烽火岁月,更不可能忘记他对中国革命胜利所作的伟大贡献。
作为我们的直接领导,聂荣臻司令员对石家庄战役的组织领导,也是非常及时、具体和正确的。
根据朱老总和聂司令员的指示,战役前,我们在安国县召开了旅以上干部会议,详细研究了攻击石家庄的战役准备、作战方案、政治工作,还有对我们来说是一项新内容的城市工作。朱老总在会上作了重要讲话。他针对当时有些部队不太重视战术技术的问题,特别强调“石门战役打的是攻坚技术,是勇敢加技术”。罗瑞卿政委就战役的政治工作作了报告,耿飚参谋长讲述了战役的指导思想、作战指挥原则和各纵队的任务。潘自力主任就城市政策和入城后应该注意的问题作了报告。我也在会上讲了话。会后,野司把朱老总关于“勇敢加技术”的指示作为一个口号传达到所有部队,要求坚决贯彻执行。练技术我们强调了两条:一是土工作业。平原地带大部队攻坚,没有隐蔽点等于等着挨打,绝对不行。敌人不是有沟壕吗?那好!我们便沟对沟、壕对壕。要求前沿部队把壕沟挖到距敌二三十米处,不但手榴弹可以砸进去,而且冲锋号一响翻身便可以扑进敌人的沟里。为了更快地接近敌人,各部队准备了大量的梯子,占领沟壕后搭在上面,成为活动桥梁,直扑敌人内城。二是爆破技术。石家庄里里外外6000个以上的碉堡,完全靠我们有限的炮兵去摧毁是不可能的。沟壕之内,街道楼房和上千的暗堡主要得靠炸药包。原来我们只有土造的黑色炸药,清风店战役中得了一大批威力更大的黄色炸药,部队要学会使用,还要提高爆破技术。总之一句话,要按朱老总讲话的要求,以学习攻打大城市的精神进行石门战役,为夺取大城市创造经验。
参加攻击石家庄的部队,除野战军外,还有晋中兵团、冀晋兵团和各分区的部队。为加强攻击力量,朱老总还从华东地区调了一个榴炮营来支援我们。晋察冀人民在清风店大战结束后不到10天的时间里,集中了11万多民兵,82万多民工和万余副担架、万余头牲口、4000多辆大车,组成了浩浩荡荡的支前大车,并且把各种炮弹8万发,各种枪弹150万发,炸药6万斤,攻坚器材20万斤,主副食品24万斤,运到了前线。英雄的人民推着小车,赶着马车,抬着担架,挑着各类物资跋山涉水,风餐露宿,奋勇支前的动人情景,确实使人感动,也给部队增添了无比的力量。
蒋介石得知我们欲攻打石家庄的消息后,从保定空运了一个团和一个野炮营给刘英。他的这个行动,与其说是增加什么防御力量,倒不如说是给身在“陆地孤岛”的刘英打气。
战役就要开始了。敌机不断地在我们上空狂轰滥炸。这时候朱老总还在我们野司,大家都为他的安全担心。我们几次劝他到冀中军区所在地河间县去,他都摇头不肯。他说:“你们不都在这里吗?未必飞机就专来找我朱德。”我知道他是关心着战役的发展情况,便说:“你到河间,我们会随时向你报告的。”朱老总笑了。他幽默地说:“野战军司令向总司令下了‘逐客令’,没得办法,我只好去找孙胡子(指冀中军区司令员孙毅同志)了。”
11月4日,各部队按原定作战计划,分别进入指定地点。
5日晚,野司运动到距石家庄只20多里的一个小村庄。在这里,我与聂司令员通了战前的最后一次电话,向他报告了各部队的情况,告诉他刘英虽然已经手忙脚乱,但还是相信他的工事。
聂司令员说:“事到如今,他不相信也得相信了,这叫自欺欺人。蒋介石给他发了电报,要他固守待援。你们要反复向部队讲清楚,战斗会相当艰苦呀!”
我请聂司令员放心。
聂司令员说:“我相信你们。战斗进展要力求快速,但指挥上不要太急。要特别向部队交代清楚,入城后要坚决执行党的政策。还有……”聂司令员停了停,然后充满感情地说:“告诉罗、耿、潘,还有你,你们习惯靠前指挥,这我不反对,但是一定都要注意安全!你听见我最后几句话了吗?”
我答应着,但是没有说出话来。
6日拂晓,各部队用隐蔽、突然的动作,在炮兵掩护下,以爆破、突击与政治攻势相结合的方法,进攻石家庄外围之敌。10日,
集中火炮急袭发电厂,断绝全市电源,使敌内、外沟壕的电网全部失效,占领了大郭村飞机场,断绝了敌可能的空援。战斗进展比较顺利。只是石家庄东北角的云盘山没能很快拿下来。
云盘山高出地面15米,距外市沟约600米,是石家庄东北方向的重要屏障和唯一的制高点。拿下它就等于打开了从东北方向突入石家庄的大门。担任主攻任务的是30团的第3营。他们经过顽强的战斗,最后由8连副连长李长云同志带突击队,在炮兵支援下,夺取了这座被敌人称为“铁打的云盘山”。我们立即将这一重要进展分别报告了朱老总和聂司令员。
扫除了敌外围据点,各部队向敌人第一阵地实施土工作业,改造地形,构筑进攻出发工事,直达敌前沿阵地百米之内,坑道挖到了敌外市沟外沿。这些作业(包括后来接近内市沟)大都在夜间进行。那几天石家庄地区细雨蒙蒙,战士们冒着寒风苦雨连续作战,相当疲劳。但是进展速度依然很快。有些交通沟一直挖到敌人据点的外围,他们也没有发现。
突破外市沟后,午夜,我正等着部队突击第二道市沟的情况,一位参谋突然跑来向我报告:“司令员,请快接电话,是总司令从河间打来的。”我拿起电话听筒,大声地说:
“我是杨得志!”
“晓得的!”电话里传来朱老总亲切的声音,“怎么样呀!”
虽然只一句问话,但我完全理解朱老总的心情,甚至好像看到了他手握电话机的样子。我简要地报告着战况。当说到正向第二道市沟突进时,参谋来报告,第二道市沟又被我们突破了。我把这一消息马上报告了总司令。
“打得好呀!我祝贺你们!朱老总兴奋地说。“按你们的计划打下去,告诉大家。后边的同志可是都望着你们哪!”
我把总司令的指示告诉了罗瑞卿、耿飚和潘自力同志。我说:“总司令是希望我们打得更快一点哟!”“聂司令员也是一样啊!”罗瑞卿说罢,转身告诉参谋,“把总司令和聂司令的指示和希望迅速通知各纵队,要他们传达到每一个战士,告诉大家,总司令和聂司令在等着我们的胜利消息哪!”
11日晚,我军不但全线占领了敌人的内、外市沟,而且占领了市区的大部分街道,敌人只剩下核心工事了。6天6夜呀,石家庄这座蒋介石苦心经营多年的“堡垒”,这颗楔在华北解放区中间的钉子,就要被我们彻底拔除了。我们是打过不少仗的,但此时此刻也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。
野司决定12日晨发起对敌核心工事的总攻。我带几位参谋赶到战斗进展比较快、离敌核心工事比较近的4纵队指挥所。罗瑞卿政委和耿飚参谋长等同志在野司指挥所掌握全面情况。这时我们已经有了步话机,联系起来相当方便。
总攻核心工事的战斗打得很激烈。特别是攻至火车站一带时,遇到了敌人坦克和铁甲车的阻击。当时我们对付坦克没有经验,几次使用爆破的方法虽然都没有成功,但指战员们却抓住了坦克的活动规律。有位叫康德才的指导员,带领战士杨大海乘再次爆破的烟雾,勇猛迅速地登上坦克,命令坦克手调转炮口向火车站和正太饭店轰击。这两个地方被我占领,便切断了敌人的内部联系,孤立了刘英的指挥中心——大石桥指挥所。
我在云盘山4纵队指挥所,得到石家庄敌人最高指挥官刘英被活捉的消息时,有点奇怪。因为当时市内的战斗还正在激烈进行。4纵队的领导同志告诉我,活捉刘英的消息,是他们10旅政治委员傅崇碧同志报告的,这样的大事不会有错。10旅的报告很具体:是一支小分队插入敌人心脏把刘英从床底下拖出来的。我让4纵队的领导同志告诉傅崇碧同志,立即赶到活捉刘英的前沿部队去,要刘英命令他的部队停止反抗。这样。既可以减少我们的伤亡,又能够保护城区的人民群众。我说:“告诉傅崇碧同志,他和刘英谈话,可以用野司代表的身份。”
后来知道,刘英刚见到傅崇碧同志的时候,态度很顽固,不愿意下这个命令。经过傅崇碧同志耐心的工作,这位曾经扬言“誓与石家庄共存亡”的将军,到底发出了他的最后一道命令:我和团长们被俘,你们坚守待援无望……停止抵抗,缴械投降……
12日中午,敌人最后固守的几个据点打出了白旗。石家庄终于获得了新生。
13日,我们收到了聂司令员转来的朱总司令的电报:
聂荣臻同志转全体指战员:
仅经一周作战,解放石门。歼灭守敌,这是很大的胜利,也是夺取大城市之创例,特嘉奖全军。
我们接到电报不久,朱老总便来到了石家庄。他在这里除同我们野司的负责同志交谈外,还找了30多名参战的基层干部、战士开座谈会,调查作战情况。12月2日,在聂荣臻同志亲自指导下召开的晋察冀野战军党委扩大会议上,朱总司令作了当前国际国内形势和石家庄战役经验教训的重要报告(报告的一部分现已收入《朱德选集》),对攻坚战术作了科学的总结,形成了连续爆破、坑道作业、对壕作业、集中兵力火力突破一点、穿插分割等一整套攻坚战术。朱总司令总结的经验很快推广到全国各个战场,加速了战争的进程。
石家庄战役后,蒋介石不得不将他在华北的兵力作重新的调整和部署。保定、张垣两个绥署撤销了,成立了以傅作义为总司令的华北五省(晋、察、冀、热、绥)“剿匪”总司令部。
历史的车轮辗转到了1947年年底,中国的军事形势已经不是蒋介石“剿”我们,而是我们向他们发起更大规模的进攻,为完成“打倒蒋介石,建立新中国”的伟大使命,作最后的奋斗了。
注:本文摘自杨得志回忆录《横戈马上》。作者时任晋察冀野战军司令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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