虎口余生
——井陉老虎洞惨案中唯一幸存者范羊羔的回忆
石家庄政协 时间:2020-10-09 浏览量:
我叫范羊羔,今年六十八岁,原籍井陉县桃王庄乡胡仁村。后来搬到菩萨崖住。四十一年前,日本侵略者大扫荡,在老虎洞放了毒气,躲藏在洞里的男女老幼一百五十多人,就活下了我一个人。事情过去四十多年了,那悲惨的往事,还象是发生在眼前。
那是一九四三年旧历十月后半月的一天,日本兵杀过来了。天不明,我赶上牲口往山梁上跑。跑到山梁上,听到枪声一片。这时候,从平山逃来的人也一窝蜂似地涌了过来。我白天钻到山里,黑夜回到窝棚。这么过了几天,看看日本兵搜山搜得紧,山上没个好藏身处,就想到北柴沟的老虎洞,它在半山腰,日本兵不容易搜到。我们全家人就上了老虎洞。到了那里,才听说,头天,日本兵也把老虎洞搜到了,点上被子、柴草,熏了一顿,熏死了个孩子。眼吾着,这里也躲藏不成。我父亲说,要不然到桃林坪你妹妹那儿躲几天吧。桃林坪是敌占区。这时我正病着,走不动,没走成。眼看着天明了,没处躲,,没处藏,急得团团转,想来想去,还是只有老虎洞离得近,再去那儿躲一天吧。
吃过早饭,我和我妻领上两个孩子又钻进了老虎洞。洞里已经藏了一百大几十人,我心里总是嘀嘀咕咕,踏实不下来,就对妻说∶“咱走吧,这儿不保险。“她愁眉苦脸说∶“天都这会儿了,能走脱?出去,就叫日本人抓住了。咱躲上一天,躲过今儿,明儿说啥也不来了。“
还不到响午,日本兵就来了,围了洞口,有几个打着手电钻进洞,拿剌刀逼着,把人们)个个往外赶。赶出一个男人,就用绳子拴一个。等把我赶出来时,已经拴了七、八十人了。妇女孩子没拴。这时我心里忽的一沉,想起我身上还揣着个皮包,里边装了四、五十块边区币。我想这不怕,边区人用的就是边区币嘛!怕的是别的东西。这年,我当了村民政委员,皮包里还掖了不少粮条子,就是群众交公粮的收据条子,没来及发下去。如果一搜身就露了馅。就凭这东西,日本人还不逼着和我要粮食?当时把我愁坏了,蹲在地上,抱着头。一个日本兵狠狠地踹了我一脚,让我站起来。我说有病,日本人不依,我只得摇摇晃晃站起来。
这时,日本兵把许多年轻的妇女拉进洞里糟踏了。男人们个个受到了毒打。敌人把黑水坪一个叫二贵的拉出来,说他教过书,是个八路军,把他的衣裳撕开,要豁死他。二贵说∶“我不是八路军,不信,你们问我们村里的人。“二贵的父亲和其他很多人都站出来,担保二贵不是八路军。我五爷范富良,种山地,他并不知道二贵的底细,也站出来说∶“你们可别杀他,他确实是个老百姓,成天上山割柴,常在我这儿打歇“。
日本兵放了二贵,又把李昌生拉出来。李昌生是威州人,当过八路军,后来住在了胡仁付。敌人用枣木棍子打他,让他指出藏粮食的地点,他死不吐口。敌人又拉他带路去挖粮,他不去,被日本兵推下山崖,用石头活活砸死了。
敌人逼问拷打了一气,什么也没得到,就又把女人孩子往洞里赶。在洞口,碰上了我妻,我急忙把身上披的破被子扯下给了她,顺手把身上的皮包递到她手里。她一接住,心里也就明自了,看了我几眼,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。我给她使眼色,让她快走。她含着泪,钻进了洞。赶进去了女人和孩子,又把男人往里赶。我一直低着头蹲在地上,这时又被一个日本兵踹了一脚,一看,人们都进去了,我也只得往里钻。一边钻,心里就嘀咕,这回日本兵不把人带走,也不杀,都往洞里赶,是啥意思?平时就听说,日本人用臭炮熏人。是不是这回轮到熏我们了?我妻听到我也进了洞,想我有病怕冷,就喊着我,要把被子传递给我。洞里很黑,谁也看不清谁,我喊了一声∶“你披着吧,别管我了。“喊完,我就从内洞爬出来。老虎洞分里洞外洞。我爬到外洞,向一个大石头缝中爬去。这里边也钻进了人,我一直往里挤,爬到了一个高坎上,钻进了一条石缝中。我钻得深,敌人没发现。这时,我因有病,直想咳嗽,又怕敌人听见,就双手紧紧捂住嘴,也不敢动弹。
不一会儿,只听“砰“的一声响,一股难闻的气味直往嗓子里钻,呛得我出不了气。胸口憋得要炸一样。我顾不了别的了,连滚带爬,从高坎上跌到下面,也辨不清东南西北,直朝透亮处跑去。跑出洞口,我赶紧伏下身子,见敌人走远了,又爬回洞,想喊洞里的人快往外跑。这时候,我站不起,喊不出,只是一声接一声咳嗽,鼻涕、眼泪止不住流。我只得滚爬出洞。一会儿、洞里又爬出一个老头,是米汤崖的,叫三贵子,我叫他快跑,可是说不出话,急得打手势,乱比划,他也比比划划,要我走。我正要走,又爬出两个人来,认得一个是黑水坪的,忘了他叫啥名字。另一个人我不认得,长得圆脸,几个人中顶数他最胖,一出洞口,“响响“喘个不停,鼻孔里、口里全是血。一共就爬出我们四个人。
我们分散着往外爬。我爬离洞口不远,就被走远了的日本兵发现了,“当,当“,冲我就是两枪。我急忙躺下装死,直到日本兵走远,看不见了,才又爬起来,向东梁上爬去。我只觉得心里火烧火燎,嗓子里象冒烟,直想寻口水喝。跌跌绊绊地爬到东洼里一家住山庄的窝棚,见锅里有水,可能是煮白萝卡的汤,我一气喝了两碗。歇了会儿,身上才有了点力气,脑子也清楚一点了,试着站了站,能站起来,心想∶赶紧去喊人救洞里的人。四处寻找,也不见一个人。这时天已大黑了,也转得认不得路了,在野地里蹲了一宿,第二天一早才跑到胡雷村。人们见了我,说∶“你不是死在老虎洞了?“我说∶“我跑脱了。“后来才知道我父母逃到小作,我到小作,才又一块回到胡仁村。
我躺倒了,六天六夜,不想吃也不想喝,昏昏迷迷,象要死的样子。我母亲整天含着眼泪守着我。后来听说老虎洞逃出来的那三个人都死了。六天以后,我才有些好转,能吃点东西了,便的全是黑屎。十几天后才好,我痛心地想∶钻洞的时候,是一家四口,她还怕我冻着,呐喊着要给我那条破被。这会儿,只剩了我一个,她和两个孩子全没了,一洞子一百五十多个人,就活下了我一个…·石头人听了也得落泪。
听我叔伯兄弟范庚羊说,那天,他跑去救人。黑水坪的一个人先进去被毒气熏坏了,昏倒了,口流粘液。庚羊要进去,乡亲们扯住他,怎么也不让他进。庚羊急得要死,因为里边有我们奶奶、他他媳妇、一个孩子和兄弟、弟媳。他不顾乡亲们阻拦,硬钻进去,哪有一个活人!全部死了,头胀得象柳笆斗,没有一点人模样,一个也认不出来了。洞里还是烟雾弥漫,只得跑了出来。过了几天,人们进去收尸,就剩骨头了,皮肉全烂了。那一百五十多个男女老少,死得好惨呀!
(一九八四年八月五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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